想起了玫瑰红棉花

　　突然发现，在我家斜对面三百米左右的马路上，铺天盖地全是玫瑰红似的棉花。我站在路边舍不得离开，简直就像欣赏满山遍野的野玫瑰。我是在放学的回家路上看见的。那是个中午。我感到太阳比往常更加温暖。虽然时值凉秋，我的眼把这红红火火传到了心里，说不出的欣悦，说不出的喜欢。

　　终于熬不住，下午放学的时候，还是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心里放不下的玫瑰红棉花。马路上空荡荡的，只有汽车扬着灰尘从我旁边疾驰而过，不见了满眼那么艳丽的一地红。

　　传达室的老伯说，那是他们线厂染色以后放地面晒的。我心不死，眼睛四处扫描，一下子看到了挂在路边绿篱上丝丝缕缕残留的红棉。我俯拾所有躲在边边角角的红棉花。那天，我的书包揣得满满的红带了回家。

　　那阵子，我们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纺线自救活动——用计划供应的白棉花捻线打“毛裤”。

　　一棵草的生命力有多强，你看它从压着的石头缝里钻出头来，便能知道。我们那个年代的穷日子怎么熬过来，你看看我们的生活态度，便会让你为之心颤。

　　雪花飘着，我们从来不指望有什么棉裤棉袄，连一条像样的棉纱裤也是奢侈。记得爸妈把节省下来的暗白色的劳保手套拆下来，让我用棒针打了一条男女不分的纱线裤。冬天里是轮流穿的，谁今天身体不太好，或者谁感冒了，谁就穿这条裤子。纱线裤是按照最高个子的孩子尺寸打的。个子矮的穿时嫌长，就把裤脚挽起来。别的孩子只能把几条单裤合并起来穿，哆哆嗦嗦背起书包去上学。

　　被寒冷刺痛过，你才知道太阳的好。看到了红棉花，我如同看到了温暖的阳光。我对棉花的向往原来是和温暖连在一起的。我突然找到了喜欢它的理由，灵感由此而来。

　　我拿起爸爸做的一个捻线陀螺，是木头的，中间有个孔，紧紧插上一根筷子，筷头上划一道小口用作绕线止捻。从那天起，红棉花在我的手上变成了红线线。那一阵子，每天放学，我都去线厂门口捡拾人家遗留的红棉花。越捡越多，我都来不及捻成线。我们全家都高兴，看样子，有望能手工织成两三条纱裤子了。

　　记不清谁告诉我的，说广储门街上有个孩子叫大眼的人家，他妈妈有个纺线机，一个晚上能纺一条裤子用的纱线。我们就殷情招待大眼，我弟把最好的弹弓送给了他，硬是在他妈妈上班的时候，偷着把那台手工制作的纺线机，哼哧哼哧抬到了我家。

　　是个“下大、上小、四边、木头框型”的纺机。架着一个绕线的机头。下边踏脚像缝纫机，左右两边踩，配合上面绕线系统进行由粗变细的牵伸运动。

　　当然由我来先操作，我是老大。

　　我先用根手套纱做引头，缠绕在机头牵伸部位，然后将红棉花和纱线碰头，我一脚下去，那根纱线把红棉花拖进去一大块，比正常毛线还要粗一倍。这样当然不行，我们哪有那么多棉花来捻？我们要细水长流，这么多的棉花必须捻成二至三条裤子所需的纱。

　　当然，经过浪费一大把红棉花以后，我才掌握了粗度和细度的纺纱最佳搭配速比。庆幸的是，我终于可以捻成纱线了，大概在14支纱的粗度(进了纺织厂才对纱线粗细有了单位的了解）。当纺到三分之一时，妈妈想起来了，因为有了捻度，必须合股才会确保打出的裤子不发生歪斜。我又把纱线支数减了一半。

　　小弟在我休息片刻时，上去踩了两下，那棉花直往里跑，也不管它粗还是细。我批评他时，他说的一句话让我笑得眼泪狂奔。“姐，你看，不是我不想让它均匀，你看，你看?~，它大概知道自己不合格，赶忙往里躲呢！我拽也拽不住。”确实那个机器难以驾驭。只要你一踏脚，那棉花不管你来得及来不及分匀，都按照正常速度往里缠绕。你想，手和脚的配合是多么难，我的纺纱历史从十二岁开始，我那时就与纺织有缘了，那是我纺织生涯的启蒙。

　　趁人家妈妈没下班，我们把纺纱机又哼哧哼哧抬到了那家。就这么抬来抬去，神不知鬼不觉经过三四天的纺纱机“生产”，我们的纱线裤原料全部备好了。

　　我把原先捻好的白棉纱和红棉纱间隔搭配，一段白一段红，手工织成了大小不同的三条裤子，那份得到温暖的喜悦在他们脸上迸发开来……